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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早前,在村口一棵棗樹下,多少孩子豎起耳朵,傾聽那永遠也演繹不完的民謠和傳說。
那時,我總認為,母親就是那棵耐旱的棗樹,從不想割斷自己與大地的聯繫,始終擋住一些漸寒的風和寂寥的灰暗,染綠一片天空和乾澀多時的目光,呵護著小麥、高梁、蔬菜和兒女。
村裡老人說,那月亮是村裡最出眾的一個女人,她的名字叫嫦娥。

母親,在我的眼裡也很出眾。尤其在棗花飄香時,月亮也搬來了青草,搬來了星星點點的野花,在草尖上輕盈地跳躍……
每當這個時候,母親從田間勞作回來,月牙如母親捏彎的那根縫衣針,在河流、莊稼、石碾和鳥鳴間穿行,總想補好千瘡百孔的生活。

月亮不知多少次走進村莊,像母親的臉龐,有時皎潔,有時憂傷。
有時,任勞任怨的母親會緊靠著村頭棗樹,我能感覺她鬆散顫慄的身體,正把無數被疲憊擊倒的夜晚化上月亮的鮮妝,惟恐貧困折射的黑影,將自己的兒女圍困。
那年,奶奶告訴我屋外有一棵月亮樹。我卻看見門前那棵槐樹上長了一枚皎潔的果子,原來是月亮正在樹枝上蕩著鞦韆……

長大後,我覺得月和生活密不可分。
生活剝落虛偽的外裝,袒露人間的真情。
而月,是神話經久不滅的見證,是生活生生不息的碑銘。

月有陰晴圓缺。當我再次回到村頭的棗樹下,樹頂結掛的那枚圓月,已成了母親留給我的最後一句遺言。那些晶瑩得讓人心痛的憂傷,也很純淨。
最能聽懂樹的故事是活躍的鳥兒。曾有鳥兒一次次銜著月的傳說遠走他鄉;又一次次把遠方的雲霞捎來,披掛在樹的肩膀上,讓我忍不住想哭一場。

母性的棗樹無數地送我踏上陌生的道路;又無數次在棗紅時,呼喚我回家。
每次,我僅帶回給母親的,總是異鄉的飄零和塵土。
至今,母親的墳,不正是村莊在月亮的漂泊一瞬中那永恆的心靈故鄉麼?那質樸的土堆是遍及心間的、撫過陣痛的一方溫暖。
唯有心靈的呼喚,像懸掛在村口那棵蒼勁的棗樹上的月亮,永將虔誠的靈魂呈現……

清明快到了,村頭棗樹開始離我越來越近。
許多舊事,許多憂思,星星般被流雲輕輕拭亮……
風催促著雲穿越天空,不由分說。
村莊升起熟悉的炊煙,奶奶久違的叫魂聲仍迴盪在村口。
母親遠去了,棗樹依在,月亮和傳說還在。
那些憂傷、思念、期待或感恩,只能在照片裡才與母親依偎著,讓呼吸永遠粘貼在一起,讓心跳永遠凝固在一起。

可今夜,月很明亮,讓我心房劇跳失憶無眠,眼前棗花綻放的馨香與村頭翻飛的燕語疏退在夢幻之外。忽然,母親的墓頭上騰起的磷光像飛翔的翅膀,托著整個墳塋開始飄移起來,能幻化成村裡老人傳說的那枚月亮麼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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